阿藝的父親早年喪生車禍,母親就年輕守寡了。她十歲那年,有一次母女一起去趕集,看到一幫孩子在踢打一個女孩。女孩一動不敢動,身上落滿了灰土和口水。母親忙跑過去驅散了那些孩子,扶起那女孩。女孩看上去不過六七歲,目光呆滯,問什麼她都不知道。「她是個傻女,前幾天被丟到這兒。」這群孩子吵嚷著對母親說。
母親拍拍女孩身上的土,說:「跟我回家吧。」阿藝看看媽媽,問:「為什麼要帶個傻女回家?」母親說:「如果沒有人管她,她就得凍死餓死,還能見死不救?」阿藝一梗脖子,問:「為什麼別人都不管?她凍死餓死和我們有什麼關係?」一聽這話,母親抬手給了阿藝一巴掌。
因為這一巴掌,阿藝記恨上了那個小傻女。
小傻女還是被母親帶回了家。母親給她洗了澡,剪了頭髮,又拿出阿藝小時候的衣服給她穿上。女孩嘴裡偶爾含糊不清地說著話,但誰都聽不清她說的是什麼。母親惋惜地說:「你以後就叫阿秀吧,阿藝,阿秀,一聽就是姐妹倆。」阿藝氣得不行,對母親說:「我沒妹妹。」
春天,村子裡來了巡迴診療的醫生。母親趕緊帶著阿秀去檢查。醫生反覆地檢查,最後對母親說:「這孩子有一些自閉,智力僅相當於三歲孩子。最好的治療就是多給她關愛,多和她講話,千萬不要放棄。」
母親記著了醫生的話,只要阿秀一起床,就喋喋不休地和她說這說那,不僅自己說,還要阿藝說。見阿藝板著臉,母親就給她下了硬性任務,每天至少要跟妹妹說一百句話。她賭氣,便機關槍似的對著阿秀亂說一氣,阿秀木呆呆地看著她,眼睛裡一片茫然。
阿藝討厭阿秀。只要她去上學,就有同學對她指指點點:就是她家養了個小傻子。一聽這些,她就氣得面紅耳赤。
只要母親不在身邊,阿藝就對阿秀兇巴巴的。不是不給她吃飽,就是把她的衣服扔得到處都是。反正她不會說話,也不會告狀。
偶爾,母親會叫阿藝帶阿秀出門和小夥伴玩。可是,誰會喜歡和一個傻子玩?只要阿秀出去,就會被捉弄欺負。許多孩子朝她身上扔土坷垃,扔飲料瓶,拍著手齊聲叫她「小傻子」。阿秀抱著頭縮在牆角,眼裡噙著淚,口齒不清地喊著「姐姐」,阿藝卻從不理睬。
阿秀八歲時,母親讓阿藝帶她去上學。阿藝哭著對母親說:「我寧願不上學,也不想帶阿秀去。」沒有父親,家裡窮,阿藝已經感到了巨大的自卑,不能再帶個傻子妹妹去讓大家笑話了。
母親無奈地嘆氣。雖然學校就在鄰村,阿秀一個人卻走不到。在村子裡她都常走丟了,更何況出村?沒辦法,母親只好把阿秀鎖在家。阿秀倒也安靜,拿著燒火棍在地上畫畫,一畫就是大半天。
一晃幾年過去了,阿秀長成身材頎長、臉蛋漂亮的女孩,可智力沒多大改變。她大致記得路,能幫母親下地干活,能做簡單的家務。而阿藝卻順利地讀完中學,考上了大學。
像鷹一樣飛離了家,阿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。這一年,她過得快樂充實,甚至很少想起家。但是當她放了暑假回到家後,一進家門就愣住了。
母親中風癱倒在床,阿秀把母親背到架子車上,拉著去醫院,隔一天去一次。阿藝震驚地問母親:「什麼時候得了病?」母親說:「三個多月了,醫院住院太貴,但隔天要打吊針,所以秀兒就拉著我,走十里路到縣醫院。」
阿秀衝姐姐咧著嘴笑,不說一句話。阿藝走上前,看到阿秀被繩子勒出血痕的肩膀,心忍不住一顫。她問阿秀:「疼嗎?」阿秀搖搖頭,說:「媽不疼,我就不疼。」阿藝推開阿秀,執意自己拉板車。可是,拉著走不過幾十米,阿藝就拉不動了。阿秀接過繩子,快步如飛。她邊走邊跟媽說:媽,過溝了,小心;媽,過橋了,你閉上眼;媽,前面樹開花了,看到沒?媽,就快到醫院了,你穿上鞋……
給母親打完吊針回家,安頓好母親,阿秀便躲進自己的屋子。阿藝上前推門,卻發現門被反鎖了。母親見她一臉詫異,就說:「你妹妹在掙錢呢,我這病,已經花了三千多塊,都是秀兒掙的。」
「掙錢?她會掙錢?」張英覺得難以置信。
母親的嘴角露出欣慰的笑,說:「村子裡有人為縣城的繡花廠攬活兒。那天來了個設計師,走到家門口,見張秀用燒火棍在地上畫花,畫鳥兒,畫房子,一看就是半天。你也知道,這十幾年了,秀兒閒了啥也不會幹,就知道畫。想不到,那個設計師看了秀兒的畫之後,再來就送秀兒許多許多帶顏色的筆,讓她隨便畫。畫得好,一張就有十塊錢。知道能給媽治病,秀兒高興極了,每天都畫,一天要畫十幾張。」
過完暑假,阿藝含著淚對母親說:「我要退學,我不能讓秀兒一個人照顧媽媽,再說,我知道家裡的經濟條件。」
母親嘆著氣,艱難地同意了,阿秀卻搖搖頭。她跑進自己房間,捧出一沓又一沓用麻繩捆好的錢,含含糊糊地對阿藝說:「姐,上學的錢,上學的錢,然後,她又拍拍自己的口袋,對母親說:治病的錢,媽,治病,這兒有,這兒有。」
阿藝看著一張又一張揉得皺巴巴的鈔票,一下子哭了。阿秀怯怯地看著她,伸手想替她擦眼淚。她第一次注意到妹妹的手,那本來應該是一雙和自己一樣秀美的手,可現在,那雙手粗糙得像榆樹皮,大夏天,竟裂出了一道道血口子。
阿藝漸漸知道阿秀為什麼總是偷著畫畫兒。有一天,阿秀忘了反鎖門,阿藝一腳邁進去。她看到秀兒跪在地上,細細的彩色鉛筆被她牢牢地握在手裡,像拿燒火棍般地攥著。因為用力不勻,她常常劃破了紙,不得不畫了一張又一張。看到那一幕,阿藝心裡翻騰著,臉一下子熱辣辣的。阿秀沒上過一天學,沒人教過她怎麼拿筆!阿藝的心,像被什麼狠狠地揪了一把。
就在阿藝讀大四那年,母親突然心肌梗塞去世了。她接到電話,憂心如焚。可當她急急地趕到火車站,卻發現壓根無法回家。南方雪災,火車站滯留了十來萬人。無奈之下,她一遍遍地撥著家裡的電話,卻始終無人接聽。起初,阿藝傷心,焦慮,接著就是憤怒。秀兒到底死哪兒去了,為什麼不接電話呀。
在火車站呆了整整十天,阿藝終於踏上了回家的列車。一進家門,她就看到鄰居躲閃的眼神。
緩緩推開屋門,阿藝看到堂屋門板上停放著屍體,上面蓋著白被單。她走過去,慢慢揭開白被單。剎那間,她驚呆了。白被單下不是母親,而是阿秀!怎麼會是阿秀?媽媽呢?
鄰居搖搖頭,哽嚥著說:「自從你母親去世後,阿秀就一直跪在靈柩前,傻呆呆地不停地叫媽,叫媽媽起來,秀兒要帶媽媽去看病。你母親在家裡停了七天,實在等不到你,只好安葬。想不到,就在你母親安葬的第二天,阿秀就死了。那一晚下暴雪,阿秀竟然半夜爬起來,抱著所有的被子去了墳頭。她真的是個傻女,竟把所有的被子都蓋到了你母親的墳上。她自己蜷縮在樹下,凍僵了。當她被村子裡的人發現後,她已經凍死了。」
沒等鄰居說完,阿藝眼前一黑,一頭栽倒在妹妹跟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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